2018-12-20 11:58:11
这是作者的巅峰之作。它以一个偏僻的村落和邻近的矿区,来寓言现代物质文明与原始生态环境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小说中的村落和矿区,分别代表着原始自然的淳朴生活和高度发展的现代文明。最终,村落沦陷,村里的人失去家园再度迁徙。
夜色中,他冲着闪婆的耳廓唱道:我们都是飞行军,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闪婆看不见他的脸。她不知此刻的男人泪水正一串串流下来。他受不了心底袭来的什么,转过身子,让泪水在脸上漫开。
欢业长到两周岁,露筋死了。小村里失去了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一个流浪汉、一个懒惰的天才。剩下的只是天才的影子,小泥屋里的闪婆。她身上有他永不消逝的气息,内在的嘲弄一切的气质。闪婆把悲伤深埋心底,手扯儿子欢业的小手走出泥屋,在槐树下盘腿而坐,微笑着度过一个个秋天。每年的9月都使她激动,这个月份在她的一生中刻下了深痕。比如她是9月里出生的,9月里被人抢走的,9月里成亲,9月里又失去了男人。她隐隐约约觉得9月里还有大事情在等着她。坐在树下,用手抚摸着光光的泥地,心情慢慢缓和下来。一些光棍汉来到树下,常常话中有话。她微笑如初,因为她还没有发现一个真正构成威胁的人。欢业慢慢长到六七岁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村里人跟欢业叫“小毛子”。他对闪婆百般依恋,一开始就出奇的孝。他日夜伴着母亲,为她引路,为她解闷儿,还为她挠痒。闪婆说:“俺孩子和他爹是一模一样。”露筋死了以后,村子里按规定保起他们娘儿俩,口粮可一直发到欢业18岁。村里人饿不着,闪婆就饿不着;她比全村人优越的,是她尚可在忆苦归来时捎回一些吃物和杂乱东西。那真是不错的收入。有一次她捎回一个烫面卷儿,像花一样好看,舍不得吃摆在了炕头上。全村都知道闪婆家有一个烫面花卷儿。没几天,闪婆一觉醒来发现花卷儿没了,放花卷的地方放了一个泥捏的下流东西。她费力地睁眼看着,然后从窗口扔出去。那一夜原来没锁门。她的心狂跳起来。丢掉一个烫面花卷事小,失去了别的事就大了。她从那个不体面的礼物上判断出,摸进来的是一个光棍汉。第二天夜里她久久不能入睡,身子伸直又蜷曲。小欢业被母亲的折腾惊醒了两次,问:“妈,你肚疼吗?”闪婆说:“好孩子不,睡。”孩子睡着了。他再一次醒来时,就去吃奶。其实闪婆没有奶水了,小欢业总在半夜里用力吸吮一会儿,尽管嘴中空空,还是得到极大的满足。闪婆佯装不知,总是一句接一句问:“喝饱没?”小欢业咽着什么,不停地发出“嗯、唉”的声音。闪婆抱住孩子瘦小的屁股,把他整个地兜在胸前,叫着孩子的小名,说孩儿呀,可疼死了你妈妈,你是妈妈的一件宝物,知道吗?小欢业说:“怎么不知道?”“你长大了,能护住你妈不受人欺吗?”小欢业吐出奶头,说:“能矣。”闪婆吻着孩子的额头,就像当年在庄稼地里那个毛脸男人吻着她那样。孩子的小额头滚热滚热,用手轻按,会觉出厚厚的肉儿。黎明时分,闪婆小声向男人发誓,并且相信他在冥冥中一定听见了。她一字一字说:“欢业他爹,你放心吧,俺要为你守住瓜(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