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壕里抠出“金饭碗”

■王卫权

九十年代初，我第二个孩子出生后，种着1.1亩承包地，即是遇上丰年，产上400公斤粮食，根本不够全家四口人吃。

粮食！粮食！粮食成了我一天到晚最头疼的大事。逢年过节，我拎上口袋，赔上笑脸，说许多的好话，告许多的艰难，诉许多的苦情，跑遍所有邻家，遇上心善的邻居还能给借一些米面，遇上吝啬刻薄的邻居，不但不给，还撂给我一句“看你外怂样，作为年轻人张口向人借里吃，不害臊吗？”弄得我脸红耳根烧，异常尴尬，当时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钻下去。看着面容姣好的妻子脸上光泽越来越黯淡，一双儿女有时为了一个蒸馍，一碗面条争抢得不可开交，抢不到饭后哇哇大哭的景象，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恨死了自己，恨自己学无专长，恨自己为什么生在了贫瘠的陇东黄土高原上。

1996年冬季，村里第二轮土地小调整，但政策是户内搞平衡，没有多余的地可分。队长指着村里的芋子壕对我说：就剩这块废弃荒地了，你家三人增地，每人0.3亩，芋子壕二亩，顶你家一亩，不要我也没办法了。名为芋子壕，其实多年已不长一株芋子，周围几个村农民把它当成垃圾坑，往里面倒石头瓦块、塑料废纸、煤渣煤灰、剩菜剩饭等，一年四季臭气熏天，行人往往都是掩鼻而过。听到队长一说，我的心拔凉拔凉，压根儿就没打算种它。但是被饿怕了的妻子却有她的主见。她说不怕，咱们有的是力气！这块废弃荒地过去能长芋子能长草，信肯定能长出粮食，咱俩无非就是多流些汗，多出几份力，总比没有地，没有盼头强啊！

说实话，那几年我也饿怕了！因为结婚五六年，已经借了左邻右舍830多公斤麦子和620公斤玉米，就这还在一直借。沉重的粮债实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既然妻子这么说，我也只好默认了。那年大地刚一解冻，我和妻子扛着䦆头就进了芋子壕，挖呀挖呀，里面石头、杂草、树根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的多，草根缠着树根，石头裹着草根，塑料袋里包着垃圾，盘根错节，手豁口被震的发麻，手心磨出了一堆堆血泡，钻心地疼。我俩一根一根捡拾草根，一块一块搜寻瓦砾、料浆石。因为草根捡不净，来年种下粮食就会被杂草重新缠绕，废塑料、垃圾拾不净，会影响粮食产量。十平米的地块，往往就要挖两架子车草根树根，装两蛇皮袋子石头和三蛇皮袋子垃圾，一天最多挖不到二十平米。一天下来，我俩累得汗水湿透衣衫，四肢酸软，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虽然累得要命，但一想到这块地会生产粮食，会吃饱肚子，会还粮食欠账，我和妻子顿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和干劲。我俩咬紧牙关，当天干的活绝不拖到第二天。白天捡拾的成堆料浆石、瓦砾砖头、垃圾必须背完，倒在沟里；杂草树根掸掉土沫后，装上架子车，拉回场院里摊开，等晒干后又一层一层地精心摞成垛，以供家里烧炕或做饭，因为我家缺吃少穿，连烧的柴草都没有。芋子壕西边大路是邻村通往镇街道唯一的通道，过路人看到我俩没黑没明，费神费力地在芋子壕里挖个不停，都不屑一顾，说什么：这娃穷疯了，在荒草石头堆里还能挖出个啥名堂来？左邻右舍几乎都不相信，这烂脏芋子壕里能长出庄稼。听着村民的冷潮热讽，我和妻子该干啥还干啥。整整两个月时间，我俩啃干馍，喝冷水，每天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七点收工，䦆头用坏了六七把，双手磨出了层层厚茧痂，掉了十余斤肉，一共拉出了五十架子车杂草树根，倒掉了二十多架子车石头瓦块，才把芋子壕平整好。

清明过后，到了点瓜种豆的时节，我给芋子壕上足了肥料，铺上了地膜，种上了“中单二号”玉米。我俩一连几个月的辛勤付出想不到有了出奇地效果！芋子壕里的玉米出苗后就显得与众不同，苗齐苗壮不说，到了秋季，玉米长得杆粗叶厚，绿油油、齐刷刷，棒子大得出奇，别是一番风景，惹得县乡农技员一个劲地往芋子壕里跑。秋收时节，农技员帮我单收单打，结果一出来，我的二亩芋子壕玉米净收2018公斤。一时间，我竟成了全乡闻名的科技种田人。农业专家反复研究了我家芋子壕为啥高产的结论是：芋子壕这块地腐蚀质土层深厚，再就是四周高，中间低，像燕窝，能蓄住水，秋季雨水多，玉米生长旺季，大路上的水全被收进芋子壕，给本来喜水的玉米生长如虎添翼，另外采用地膜覆盖，选用良种种植，科学务作，能有这么高的产量是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的。

秋季玉米收获后，我按照配方施肥，选用良种，采用地膜撮苗种植小麦，又收获了1180公斤小麦。靠这块地，我在两年内还清了借欠邻居的830多公斤小麦和620公斤玉米，家里破天荒有了几百公斤余粮。有好多村民看着眼馋，提出用塬地3亩甚至4亩兑换我家的二亩芋子壕。因为我和妻子在芋子壕里流淌了太多的汗水，芋子壕让我一家子从此有了尊严，过上了饱食无忧的日子。它成了我家的“粮囤”， 我俩说啥也舍不得让出这块地，均婉言谢绝了。

多年来，我家吃的小麦、玉米靠它，吃的洋芋、红薯靠它，吃的时鲜蔬菜全靠它。每次回到家里，我一看到绿油油玉米棒列队似威武雄壮的士兵恭候检阅；金灿灿、齐刷刷随风摇曳的满眼麦穗，心里顿觉充实而惬意，有了十足的底气！农忙时节，不管多忙，我都雷打不动地回老家帮妻子收种打碾，尽量做到颗粒归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