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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的记忆

2021-05-25 10:17:00   

■贺绪林

那年的春天到的特别晚,清明节都过了,天还是灰蒙蒙的,太阳似乎从土堆里钻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挂在空中。

我在村里的初小读二年级。那天放了中午学,我撒开腿往家里跑,一进门就冲母亲喊“:妈,我快饿死了!”

母亲在忙着做午饭,她在捏一块面饼,我一看就知道是为我做的。磨细的玉米皮没有粘合力,捏不到一块,母亲抓了一把玉米面搅合搅合,拍成一个“狗舌头”模样,回过头对我说:“揽柴去,烧锅。”我麻利地揽来了柴,点火烧锅。火烧好了,母亲把“狗舌头”放在灶膛里,叮嘱我:“留点神,别烧焦了。”

这个不用母亲叮嘱,我的吃食我当然很上心。前年吃大食堂,最初咥了几顿饱饭,再后一直勒紧裤带过日子。父母亲把每餐供给的四两馍都紧着我吃,可我还老喊饿。母亲不忍心看着我挨饿,跟邻居三嫂借了点儿玉米面。遗憾的是玉米面太少,无法上蒸锅,母亲便每天做午饭时和一点面,拍成狗舌头似的饼子,放在灶膛火边为我烤熟。

“狗舌头”还未烤熟,父亲收工回来了。进了灶房,父亲抽了一下鼻子,问母亲吃啥饭。母亲说:“还能吃个啥,跟昨儿个一样,面糊糊。”

父亲没说啥,出了灶房。

我见父亲出去了,肚里的馋虫爬到了嘴边,急不可待地在麦草灰里把“狗舌头”扒拉出来,不管生熟,张嘴就咬。没料到父亲突然又进了灶房,瞪着眼睛看我,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母亲身上。

“好啊,你娘儿俩背着我在家偷吃!”父亲饿昏了头,扬起手中的旱烟锅就在母亲的头上敲了一下。一股殷红的鲜血渗出了母亲的发际,顺着那消瘦蜡黄的脸庞流了下来。母亲动也不动地看着父亲,像尊大理石雕像。我吓傻了,哭叫着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却还紧紧地拿着那烧焦的“狗舌头”。

父亲骂得天昏地暗,母亲一声不吭只是流眼泪。食水未进一口的母亲,挎着篮子,抹干眼泪,拐着小脚出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来了,挎着一篮子野菜。刚进家门,母亲险乎跌倒在地,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好半晌,母亲才喘过气来,煮了一锅野菜,先给父亲盛了一碗,再后她一连吃了三大碗。我吃了一筷头,差点儿吐了出来。那是个啥味哟,苦涩苦涩的,难吃死了!

今儿个母亲挨父亲的打,我替母亲委屈,哭声更大了。邻居三嫂闻声赶来,见此情景,急忙给母亲包住伤口,边包边埋怨父亲:“十一爸(父亲排行十一),你是饿糊涂了还是咋的?你知道不,家里的粮食我十一娘都给你和我兄弟吃了。你看看我十一娘吃的是啥!”

三嫂揭开了锅盖,后锅盛着一碗为父亲做的玉米面糊,前锅煮着半锅野菜,绿汤上飘着能数得清的几片玉米皮皮。父亲看着两样饭食,眼光直发愣。

父亲打了自己一拳,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半晌,他把我拉进他的怀中,摸着我的大脑袋和皮包骨头的身子,手在发抖,高大的身躯紧缩成一团,几滴泪珠滚出了深陷的眼窝。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饥饿在向深度和广度发展。我终日在喊饿,母亲的身体完全垮了,只有父亲还挺得往。

有天晚上,下起了牛毛细雨。父亲不知干什么去了,母亲坐在灯下做针钱,却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很是心神不安。起初我陪着母亲,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开门声惊醒,睁眼看见父亲站在地上,浑身上下被黄泥浆了,像只在泥水里挣扎过的落汤鸡,手里提着一个沾满泥水的空布袋。

母亲大吃一惊,忙问是咋回事。“我……我撅苜蓿菜去了……”父亲浑身筛糠,牙齿直打架。母亲急忙拿出干衣服替父亲换上。

“菜呢?”母亲问。

父亲说:“我刚走到地边,觉着有人盯着我,转身就跑,没小心从土壕跌了下来……”

“伤着哪了?”母亲急忙端起油灯查看父亲的身体。

“没伤着。”

“那就好……”母亲喃喃地说,放下油灯,捏着空布袋,背过身去。我看见有两颗晶亮的泪珠落在了母亲的衣襟上。这一幕情景刀似的刻在我的心中,几十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的痛!

父母亲生前最大的期望是我能咥饱肚子,不再受饿。现在日子富裕了,不愁吃喝了,父母泉下有灵,可以放心了。

古训曰,“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先”“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以此而论,粮食就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民有粮而江山稳,国有粮而天下安。

惟愿饥饿的岁月不再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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