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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粮食的村子

2021-06-01 15:15:56   

长粮食的村子

■文锁勤

始终我对村子这块长庄稼、打粮食的土地,怀有敬畏。这既是每一个离乡游子典藏于心的美好情感,也是我将故乡一辈子牵念于怀的物之纽带。

“食”事为天。长粮食的村子,一定和水有关,一定有片人人喜爱的土地。千水恰在村子的正西,感觉,这是神意的派对。一粒种子撒进土里,万担粮食长出来,许多生命就繁衍生息了。

听爷爷说,奶奶的娘家,就在千河西岸高高的原上。原南北狭长,东西两边都是河套,唯独它被高搁孤凸起来。高拔的地势,水少得要命,也金贵得稀罕。可以设想,靠天吃饭的生计,有多艰难。据说,奶奶在嫁到本家之前,已经托人在原下滩地的李家村,打听过几个后生。因为担心奶奶体格壮硕,饭量超大,养活困难,那些人家就拒绝了这样的提亲。倒是爷爷的父亲豪气仗义,他觉得男人养活不了女人,是男人的无能。况且,守着这么好的土地,又有充足的水力,只要肯下苦力,哪有地里不收粮食。庄稼歉收,除了与天灾有关,一定是贪安懒惰造成的人祸。父亲的爷爷一向憎恨懒汉,他以自己的勤劳,向河滩的土地,为一家人要粮要饭。所以,即使遭遇年馑,家里从来不缺粮食。有一回,奶奶的父亲因为生计艰难,带着奶奶在陈村镇卖粮返回,半路上,奶奶肚子饿得几乎连自己的影子都拖不动了。站在那里,望着头顶烘热的太阳,呜呜地哭了起来。奶奶的父亲,恰好碰上了蹲在自家门前大口吃饭的爷爷的父亲。奶奶的父亲看着爷爷的父亲,骨鲠在喉。他知道在粮食紧缺的年月,给素不相识的人要一个馍吃,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爷爷正站在自己父亲的旁边,早已猜透了奶奶磨蹭不走的原因。他酸楚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爷爷好心的父亲,同样朝着正值豆蔻年龄的奶奶看了一眼,点头了。爷爷将自己手里咬过了一个豁口的白馒头,送到奶奶的手里。这样,奶奶就留在了本家,成了爷爷的媳妇。从此,饭量超大的奶奶,再也没有饿过肚子。至死,都是村里最会持家过日子的媳妇,也是家里和生产队劳动干活的好手。

而舅家,也在千河下游的刘家村,那里也是土厚水足的滩地。尽管秋季上游来的洪水,也冲田毁地。但在风调雨顺的年份,收成还是不错。所以,我听母亲说,当年陈村镇开着大铺子的许多人家,到家里提亲,纵使主家说得千花乱坠,外爷和外婆都不答应将母亲嫁到这些大户人家。他们的理由是:店家的铺子再大,银子再多,在天干灾重的的年月,也不抵一袋麦子管用。就算你们把稻草说成金条,俺家闺女,都不嫁做买卖的生意人。咱们千河滩,除了农活苦重,经管庄稼费时、费人、费力一些,其它没有什么不好。每一块田地,撒进种子,就能发芽。有个禾苗,都能生长。两年三料庄稼,每一料都能长下好收成。河里有鱼,池塘有蟹,青蛙也活蹦乱跳。泉水入口不渗筋骨,凉水解渴不拉肚子,河里洗衣冲澡不用花钱。对于穷苦农民,这是天堂神仙的日子。刘家湾和文家村都是滩地,地域相接,习俗相近,大家知根知底。这样的人家结亲攀对,才是门当户对的选择。只要女婿娃腿脚勤快,舍得下苦,能走正道,就是最好的条件。方圆十里,曾经年轻的父亲,相貌憨厚,口碑超好,也是外爷外婆眼里最称心的后生,母亲就这样嫁给了父亲。她们的爱情,更多的是对河依赖,对水依靠。不是吗?命里只要有了水,地里也就不缺粮,一辈子就能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

幼小的记忆里,村子在天水、清水、甘谷这些干旱缺水的乡亲们眼里,那是赞不口的金饽饽。每年二、三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总有从那里过来的“要吃”,一波一波,成群结队的讨饭。他们衣衫褴褛,形容黄黑,后背一条褡裢,右手拄根木棍,左手捧只小碗,嘴里戚戚哀哀地叙说着。“要吃”们每到一家,就变得可怜兮兮,哀嚎连连。不分辈份,张口叫婆叫姨,只管要吃要喝;不问年龄,闭口叫爷叫叔,就为混饭活命。村子里家境好点的,都会施舍一点。家庭不好的,一看见或者听“要吃”们过来,就会将头门牢牢关上。“要吃”这个生硬夯口的动词,在乡村,竟成了这个群体共同的名字。像大多数菩萨心肠的乡亲一样,好心的母亲,总会给一个馒头,一碗稀饭,或是一缸子的开水。那些讨要之人,看着手里的饭或者馒头,不住地道谢。而其中一些讨要之人,看到村子水利便捷,土地肥沃,能长粮食,能吃饱肚子的好处,就会托人做媒,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姑娘,嫁给当地后生,做与人妻;或将把亲生骨肉,过继于村子缺少男丁的人家,入赘为婿,顶门立户。他们的血液,从此就和故乡融合在了一起,被千水滋养,被黄土养育。

侄子是我们家族晚生代里好有成就的孩子。数年前,就到过美国、英国,也去过非洲很多地方。每一次回到家乡,总要约上我,来到河滩,瞅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踩着脚下这块绵厚的土地,一步接一步地漫行。下坡,上塬,过沟,翻坎。尽管很是吃力,但依旧要走遍小时候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遇见一粒野果,也会惊喜地采下,塞进嘴里,像个小孩子一样连呼带叫,慢慢品味。许多次,他指着南北贯通的千河,吸一口爽爽的清风,无限感慨地说:“走遍了地球村,回头再看,还是咱们这个地方好。”随即,他走南闯北海,吃海喝曾被我羡慕渴望的那些经历,顿然变得缥缈虚无,不足挂齿。

父亲去世之后,就埋在离村不远的坡下。一堆老坟旁,长出一株青青塔松。就与爷爷的坟,遥遥相望着,隐没在绿海,周围满是农田,或许他们早已长成一棵庄稼,一株草了,根就深深扎在土里。夏天麦浪滚滚,秋季玉米成林。从生到死,父亲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村子,几乎天天都忙在地里。母亲在这里过活了八十四岁,至今,还是爱吃自家地里产的粮食、蔬菜。她说:她还想轻轻松松健健康康地活着。每一天都要站在坡边,吹吹顺着河道里飘过来的风,捡拾沟里散落的荒草、秸秆、树枝,做饭烧炕。逢人就说,住在村里,眼前豁亮,腿脚麻利,人都长寿。站在村口,看着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地,就盼年年都是好收成,年年都有好光景。

我在故乡生活了十七年头,千河滩里玩过水,摸过鱼,滩地里摘过辣子,挖过红苕。如今年过半百,依旧回乡。每次回到家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到河滩,掬一杯泉水,洗脸,解渴。眼前,河在,渠长,草青,庄稼田青纱帐一样向远处扯开。那泉依旧叮叮咚咚,汩汩而流。六月时节,麦子熟了,河滩金黄一片,麦香浪一样涌了过来。一辆辆收割机,正在田里欢叫,被粉碎的麦秆,高扬在半空,又流利地落在空地里。

“千水长,地打粮。”“水凄凄,油滴滴。”“田里水哗哗,稻子美喳喳。”“河里淌清水,地里收大米。”回味少时这些耳熟能详的歌谣,我的内心涌动着一股浓稠的不舍。无论怎样穷空心思,我都无法读懂村子这块土地包藏和赐予的一切。

一条河,就是命脉。人踏上了长粮食的土地,也就稳稳当当的踏进了足够安身立命的人间。感恩长粮食的村子,礼赞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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