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剑颖

仲山脚下的桃花开了，浓红粉白似锦绣，扮靓了整个塬坡。

我想找出最早开放的一朵，看它怎样打开春天。桃花怒放的声音，犹如获取了通往繁华之地的秘钥，轻轻转动，一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后，门突然敞开。

潮湿的风里，富德村的桃花似乎更红了，赏花人在看花，他们谈论今年与去年的桃花有什么不同，也谈论现在和从前的自己，又改变了多少；有人写诗，桃花般燃烧的激情在夕阳下跳荡；有人画画，流淌的香气在纸上定格，永不凋谢；有人直播，把天涯不相见的思念，拉到眼前，面对面交谈。

姚云的桃园在富德村是网红打卡地，她留下三亩口粮田，其余十五亩全都种上桃树。树栽在台田，一点海拔高度的改变，让花开有了时差，多了层次，缤纷错落，持续美丽了整个三月，蔓延到四月。游客满心欢喜地来了，带着数不清的美好回忆走了，姚云在风景里忙碌，她与孩子是大家眼里最美的风景。

姚云的丈夫多年前死于肝癌，留下还不清的债和三个幼小的女儿，地里活计全靠她一人硬撑。小女儿发烧，她连夜背孩子到镇卫生所、四面漏风的屋顶她单人只手去遮。但她从不诉苦：孩子是心底的光，在前方指引，在后面逼着她站直腰身，匍匐着一天天往前走。

春天最美的不是风景，是向上的希望，以及这希望延续的姿态，这希望覆盖的时间经纬。力量从人们心底向外喷涌，这种生生不息的意志，是生命的真谛，生活的真谛。

时间不会泯灭每个生长的希望，土地不会亏待善待它的人。姚云不再是单薄的一个人，各方合力，大家资助姚云建起了村里最早的桃园，农科院的专家送来了果苗新品种，技术人员蹲点扶持，提供全程服务指导。姚云把精力都用在这块桃园，学会了修剪、整形、病虫害防治，一年栽种，二年花开，三年挂果，她的心里回响着花开的声音，这片原本荒凉的坡台地，每年都拥有最先绽放的春天。全家都在地里劳作，孩子的功课是园里活计，日常活动是施肥、疏花、疏果、套袋和采摘，她们与桃树相依相靠，相映添彩。

姚云为上门指导的技术员压荞面饸饹、擀手工面，亲手把朴素的心意端上桌子，他们离开后，她总能从孩子书包里找到留下的餐费。一个苦命人，从未跨出黄土地的丘陵沟壑，却说自己赶上了最好的时代，从前只是低头耕锄，现在挺起腰杆做人，姚云把三个孩子全都送进大学校门，孩子们先后工作，节假日依旧回家帮着干活。

姚云学会了直播，她的方言里有桃花味，她家水色的桃子，源源输送到千里之外。她说桃树没有大小年，年年都是收获的饱满与甘甜。

舒展的日月在画卷里展开，世间的美在此相逢，化掉生活里的硬核，所有心意都找到了最好归宿，甜蜜的颂词，在一枚枚桃子的内部传扬。

傍晚的山村安详静谧，淳风送来柔暖春意，屋顶炊烟袅袅，一片云霞渲染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