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田园情

■高贵英 

一

父亲打小就很聪明，有一次我偶遇他的小学老师，谈及父亲，他说：“你父亲聪明伶俐，就是有些小调皮。”可回头一想，那个孩子小时候不调皮呢。

父亲出生于1943年，高小毕业后考上邻县一个水利中专，那时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因为连年的饥荒食不果腹，1米82的个头，愣是没有长直溜，腰肢细的像树干，肩部还有些许佝偻。

听父亲讲起当年的求学生涯，他说：“学校食堂用一个鸡蛋做成胡辣汤，让10个学生喝，玉米面掺上糠菜蒸出来的饼子，每人只有一个，那种忍饥挨饿的滋味可想而知。”一次奶奶心疼他正长个头，便蒸了一笼糠窝头让爷爷去学校给父亲送两个，爷爷去后父亲正在上课。当时宿舍有两个同学恰好在，爷爷就对两个同学说：“我是XX的父亲，给他送两个窝头，等他回来你们交给他吧。”两个同学点头称是，于是爷爷就放心把窝窝头交给了同学。

等父亲回家爷爷言及此事，父亲一脸的懵圈，说：“根本没听同学说起这两个窝窝头”。试想，那时饿殍遍野，人人都饥肠辘辘，甭说是窝窝头，就连能吃的树皮都被扒拉的精光，两个同学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见食物那有不吃的道理。以至于后来说起窝窝头的事，父亲、爷爷、奶奶都是哭笑不得。

后来父亲所在的中专因饥荒闹得实在办不下去了，这个学校就此解散，父亲没有正式毕业就回到了家乡务农。自此，父亲最大的奢望是能靠自己的劳动吃上一顿饱饭，由此对土地、对粮食的热爱更加深了几分。

二

我刚记事时还是人民公社大集体，人们听生产队长分派农活，然后各就各位去大田里劳动。我家7口人，我是长女，因劳动力少，每年只能分到200斤小麦，500来斤玉米，于是吃的饭食多是粗粮和瓜菜，从小受苦的父母对粮食十分看重，我们也只有过年过节偶尔吃一顿小麦面饺子。

父亲更是爱地、爱粮如命，三中全会召开以前，父亲做为生产队队长，干活从不惜力，不论是种地还是收割都是一把好手，也是远近有名的“种田能手”，经常被公社里请到其他村传授种田技术。农忙时，他更是起早摸黑带领社员在田里劳动，精耕细作每年都有好收成。

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父亲的心思全部花在那几亩责任田上了。他种植的地块庄稼长势好，产量总比别人高，别人问他种地的秘诀，他说：“那有秘诀，常言说‘人勤地不懒’，唯一的秘诀就是勤快，舍得卖力就有好收成。”父亲有时候干活连饭都顾不得吃，那庄稼自然就给他一个丰厚的回报。

到了秋季，大家都在享受秋天的收获，父亲把收获的粮食，除了缴公粮，余下的他便用一两个囤囤起来。因要供养我们姐弟4个上学，家中实在没钱花了，就打开一个囤粜一些粮食，卖几块钱供我们。他说：“家中有粮，心里不慌，丰年要防止歉年，遇上歉收年囤的这些粮食还能填饱肚子”。父亲就这样凭着对土地炽烈的感情，凭着自己有些文化，硬是将种地种出花样来。

三

父亲除了种几亩责任田，闲时，都要拿上铁镐和铁锨到坡岭上去查看，一是看岭上庄稼长势如何，另外刨一些荆棘打捆后弄回来做柴烧，再就是挖除荆棘后，将沙岗里面的石头一块块捡出来，然后将家中猪圈积攒的农家肥撒到地块里，开垦出一小块农田。经过他的一番折腾，这些小荒地还真有不错的收成，邻近的人都戏称他是“垦荒专家”。父亲除了暴风骤雨天，几乎每天扛着锄头去地里劳动，有人劝他歇一歇时，他总会严肃地说：“民以食为天，种地人不好好种地，来年吃什么？”

有时候他看见附近的地块杂草丛生，那些草像一根根刺，刺痛着父亲爱地的心，于是他千方百计去打听人家是否还耕种，如果不想耕种可以把地置换给自己。他便和人家讲好，用生产的花生或红薯，拿出一部分送给地块的主人，然后父亲就锄掉所有的野草，再弄些粪肥运到地里，这些荆棘遍布的荒地在父亲精心侍弄下，越来越肥沃。先是种些花生、红薯，等地养肥了开始种小麦、玉米，于是贫瘠的土地就会生出郁郁葱葱的收获来。

我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看望父母，父亲总要将车子后备箱装满花生、红薯或他们自己加工的红薯粉条。他还叮嘱说：“你如果吃不完，可以分给同事和朋友们。”于是我每次满载而归，感觉幸福满满。

父亲认为，但凡是土地出产的东西都很金贵，所以他格外珍惜和节俭。种的谷子怕鸟儿吃，就扎几个稻草人放在地里，用来吓唬鸟儿。他又不放心，每每起早贪黑到地里查看，生怕谷子生虫或被鸟儿弹落，他种出来的谷子个大穗重颗粒饱满，因为是绿色产品，口感黏糯香甜好吃，收获后就被四邻八乡抢买一空。他这样辛苦没有白白付出，一亩地能挣1000来块钱，于是父亲觉得种地还挺有奔头，就更坚定信心将种地进行到底。

父亲种地很少用化肥、农药，他不喜欢用灭草剂，更愿意自己用锄头锄草，每天收工回来小推车上总是满满的一车绿草。绿草放到猪圈里，猪吃草也踩粪，一周左右就能堆一圈农家肥，送到地里改良土质，因水肥管理适当庄稼长势喜人，收获季父亲就将开心写在了脸上。

尝到了种地甜头的父亲，还尝试种植了油葵，葵花开花季节，田野上金灿灿的一望无际，充满了勃勃生机。油葵收获后除了销售，父亲还留一部分榨成油用来炸油条，每次炸油条时，父母就打电话让我回去吃。丰收的喜悦让饱受贫困折磨过的父母，尝到了幸福生活的滋味，丰盛的获得感让父亲觉得种地累是累了些，但吃得饱穿得暖，家人和美其乐融融，做农民还是非常值得的。

四

父亲对我们吃饭要求十分严格，他常说：“造物主给每个人造的饭是有数的，要节俭要惜福，碗净福至。吃饭的时候不能挑肥拣瘦，筷子不要在盆或碗里胡乱翻搅。如果这顿饭实在吃不完，要好好保存留着下顿接着吃，这样才能给自己培福。”于是，我们学他的样子，吃饭时总要把最后几粒米扒拉到嘴里。

父亲还教导我们：“毛主席说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土地，喜气洋洋’。土地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有了土地，才能生产出粮食，有了粮食，老百姓才安居乐业，民富国强实现中国梦。”至今，他这些朴素的话语还时常在我耳边萦绕。

那年父亲突发脑血管病去世，等我再回到家时，眼眸中少了父亲细长而佝偻的身影，再也听不见父亲的唠叨和叮咛，车子上更是少了父亲种的花生和红薯......感觉父亲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那种心酸和不适应，倏然间就让眼眶蓄满了泪水。

于是，就开车到田间地头转悠一圈，想到父亲就永住在他自己开垦的田园里，也是他一生珍爱土地、珍爱粮食，最后选择回归这片土地，了却自己的夙愿所求了吧。

这样，他每天能听到岭坡上的风温煦地吹，看到地里的庄稼茁壮成长。如此，陌上花开，仿佛在为父亲和这片土地默然祈祷！

作者简介：高贵英，《灵寿之窗》杂志编辑，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国际诗词协会会员、《精短小说》杂志签约作家、河北省灵寿县农产品销售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