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吃的记忆

■张引娣

正吃着饭，儿子忽然撞翻了碗，半碗白花花的面条全倒在桌上。我一下“噌”地站起，伸开手掌，就想打过去。但见他一脸窘色往后躲，就收回手，教训起来：“吃饭，都不好好吃。这下好了，半碗饭没了。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多少粒？”  

谁知他小声嘟囔：“不小心洒了，再说，烂面条，谁家娃爱吃，都啥年代了？”我的手终于落在他的背上，“还啥年代，啥年代都需要吃，吃就需要珍惜粮食。”

他才悻悻不言语了，但眼里还是不服气的表情。我知道，如今的孩子，吃的喝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稀松平常。他们的肚子从来没有“咕噜咕噜”饿过，平时不是嫌这个不好吃，就是挑那个扮相差。

看着一条条麦面被倒掉，有关吃的记忆全部复苏。最早是婆的述说，记忆中婆爱说，别人说豌豆馍好吃，玉米搅团香，糜面馍软甜，荞面饸络不错，我就最爱吃麦面，蒸的馍、擀的面、打的搅团、压的饸络、包的饺子……都是好吃的，而且人吃了肚子不胀，不会响屁连天。是呀，过去人们看重粮食，特别珍惜粮食。穷人家粮食不够，每年需要吃些秋粮接济一下。特别是青黄不接的两个多月，有啥吃啥，南瓜、红薯、土豆之类的，不是有瓜菜半年粮一说么？就是富人家，粮食囤垛得老高，却也舍不得，掌柜的总是吩咐麦面和杂粮夹着吃。还说什么“日储一勺米，千日一石粮，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正如婆所说，听起来嫁到了富农家，粮食有几十石，可吃的依然是各种杂粮，一提起麦面就满口生香，直流口水。

可见，老辈人他们认为有粮就心安，他们是粮收万石，也要粗茶淡饭，都是先吃不好的，把好的留下来，以备后患。

最好笑的是大伯的谬论。记得小时候，我们和大伯家住一个院子，他们家人口多，四个堂哥、一个堂姐都比我大，正是吃饭长身体的时候，就像俗语说的，“半大小伙，吃死老子。”而我们家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饭量小，吃得少。因而我们家的馍是又大又白，而大伯家的馍就黑了不少。记忆中不知说什么，只记得大伯对我说：“黑馍吃了有劲，白馍吃了没劲，你看你能打过你那一个哥呀？”我听了竟然跑进家门，从馍盆抓了两个蒸馍，去和大伯换。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发笑。

是呀，艰难的岁月里，人们把麦子磨的黑一些，就可以多吃一点，只要填饱肚子，就是父母给儿女最大保障了。据说，一户人家有六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小两岁，一字儿排开，活蹦乱跳，一顿饭你三个，他两碗的。到一年天气大旱，没有收成，几个小子饿的睡在床上起不来，做父亲的实在看不下去，就去找队长借粮食。队长说没有，全队就剩下二百斤粮了。这位父亲不走，硬是缠着队长要借粮食，队长逼得没法，就开玩笑说：“你能光着身子把这二百斤粮食背回去，就全借给你。”谁知，这位父亲，当即脱下衣服，弯腰背起粮食，慢慢的一步一步，就把粮食背走了，急的队长目瞪口呆，束手无策。

这位父亲，是大力士吗？我想，这是父爱赋予他无穷的的力量。这位父亲，不知队长是戏言吗？就是知道，他为了儿子，也明知故犯，假装糊涂。这位父亲，没有廉耻吗？为了孩子填饱肚子，他撕下脸面，不要尊严。

记忆最深的是亲眼目睹邻居打赌的事。那年麦收以后，村里来了一个炸油糕的。每年夏收之后，人们闲下来，村里来的做生意的就分外多。什么修理家电、补锅磨刀、卖床单、支油锅……一来是人们有空，二来是打下粮食，心里踏实，敢买东西了。反正，那个下午，油糕摊前围了不少人。我也和伙伴在旁边玩，忽然看到，邻居王哥上到高高的大槐树上，就仰着头看他，只见他从槐树上挪到墙上，又小心翼翼从墙上往东走，一步一步，一家一家，颤颤巍巍竟然一连走过五六家的墙头。原来，他和伙计打赌，赌资就是五十个油糕。看着他稳稳当当的从树上下来，伙计后悔的唉声叹气，红着脸，咬着牙端来大半盆油糕，围着的男女老少都羡慕王哥，可以大饱口福，这下子吃美了。我们看着香喷喷的油糕，也忍不住流着口水，眼巴巴望着王哥大朵快颐。可是，越到后来，大家越发觉有点不对了。那个伙计盯着王哥，说：“吃——快吃呀！”王哥的速度明显得越来越慢，他脸上没有享受美味的喜悦，却如同嚼蜡般痛苦，五十个油糕，谁能一下子吃完？在众目睽睽下，王哥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吃完了油糕。

当晚，吃完了五十个油糕的王哥，就被送进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月，还落下了老胃病。偶尔一个机会，听到有人打趣王哥，“老王，吃油糕可是一绝。”王哥苦笑着说：“都是穷呀，粮食少啊，放在现在，谁吃饱了撑得，会打那样的赌。”

如今，我们愁的不是吃不饱，而是吃得太好。专家一再提醒，吃得不能太精、太细，需要粗粮杂粮一起吃，平衡膳食很重要。粗茶淡饭，吃得到老；粗布棉衣，穿得到老。婆、大伯那些老人听了，知道他们的吃法完全符合专家的倡议，定会含笑九泉。就是那位父亲和王哥，可能会被现代的孩子看不起，认为他们为了谋一口饭吃，就丧失尊严，活得不体面。可只要受过饥饿的人，都不会嘲笑他们，还有多少人为了填饱肚子，做了不光彩的事，甚至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呀。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我们国家虽然吃得不缺，可世界上还有不少地方依然缺衣少食，因而，还需教育的我们的下一代，“一斤粮，千粒汗，省吃俭用细盘算”，记住袁隆平爷爷的“禾下乘凉梦”。 

作者简介：张引娣，陕西省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理事，《新锐散文》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桃李沃土》，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杂志报刊及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