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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想到了麦子

2021-06-16 10:44:31   

那一刻,我想到了麦子

■梁炜

进入每年的农历四月下旬,随着算黄算割鸟的几声鸣叫,关中平原上的夏收便自此拉开了大幕。

那几天的集市上,人们你来我往的。平日里不用的镰刀,草帽,水壶,装粮食的口袋都得早早地拾掇起来,实在不能再用的,趁着集市会增添一些。那时,每家的水缸里是满的,面瓮是满的,哪怕是牛马的草料间也是满的,猪舍,鸡舍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是要“龙口夺食”,更像是要去打一场看得见的大的战役。

不久,凡是青年的男女便一头扎进那漫天遍野的麦浪当中去了,哪怕是刚过门的媳妇。小孩子干不了重活,可以往地里送水,送饭,此刻的老人便自动担起了做饭的任务,没有老人帮忙的,估摸着时间,女人便不得不回家去做饭。更加勤快的人,便带着一天的干粮,一大壶凉水,从早到晚的在地里忙活着,仿佛一年的收成在这几天勤快些就会多得一些一样。

那时,收麦对于我来说是没有任何乐趣可言的。

“时人不识农家苦”,眼中大人们的辛苦更是难以言表。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刻来了,也由于这忙与累,两口子间吵架的多了,小孩子挨打的次数多了,平时孝顺的儿女顶撞老人的多了,就连家里的猫狗有时也会被刚从地里回来的人一脚踢得乱叫着跑开了,一切原有的秩序都被这麦子打乱甚至更有些糟糕了。也许,在极度的艰辛与困惑中,人会表现出一种忘我或者无法排遣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一种到最后是一种自我的升华与超然,另一种就需要有一个去处宣泄与补偿,心理上身体上的。无论怎样,人们在铺天盖地的酷热中与流不尽汗水的冲刷下劳作着,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人会将着一切怪罪到麦子头上。因为,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呢。我至今能清晰记得母亲收完一片麦子在地头歇息时那疲惫却满含宽慰的神情。

白居易在诗《观刈麦》中写到: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

刈者,割也。田家,丁壮,妇姑,童稚,背灼,足蒸......

古今的收麦子竟也是一样的情形,一样的艰辛呀。

陕西在地理上分陕北,陕南和关中。陕北气候干旱,山地,多种杂粮,收成靠天;越过秦岭的陕南,是盆地,气候湿润,与四川接壤,民俗等也便与之接近,种水稻,吃腊肉,酿米酒;而关中,一马平川的,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原因之一就是它的地大而粮食多产了。在这里,一年仅有两季粮食可种,其一是麦子,其二便是玉米了。在经济困难的那时,两季粮食的种收都不可马虎,寸土必种,颗粒归仓。麦子是一家的口粮,玉米就兼做了经济作物,村人平时的油盐酱醋,头疼脑热,孩子上学,邻里的人情世故等等,都要从这里出来。偶尔地,家人也会用麦子,换一些外村人沿街叫卖的瓜果,那时,我只觉得那瓜儿很甜,那果儿也香。

打碾晾晒好的麦子,一做国家的“公粮”,也就是农业税,多少根据每家地亩情况不一;二是国家按照市场价来收购的,称之为“购粮”。皇粮国税天经地义,这是当时许多朴实农村人真实的想法,完全没有顾及自己仓里所剩是不是够一家人的吃食。记得自己当年跳出“农门”,大队奖励每个学生一点钱,父亲拿回一个盖着公章有着“100元”字样的纸条,看了一眼,最终把它拿去充做分摊给家里的提留款了,但一家人很开心,好象那钱是在地上捡来的一样。几百斤麦子呢!

“麦扬花了”

“今年麦浆上的饱得很”

“肥料上多了,麦返青了,遇风肯定倒伏,麦粒是秕的。”

那时,村里的老人从每家地头走过,总是禁不住要品评一番。无论什么时候,麦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希望,是他们经验得以验证与继续所收获的自豪,是他们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的精神寄托,在他们的眼里,麦子一定是金黄的,饱满的,昂扬向上的......

一段时间,大姐一家在外打工,家里的地便让父亲代为经营。一年的麦收季节,父亲要忙家里的地,大姐家麦子的收割任务就很自然落在了我和妹妹的头上。那一片麦田真是个大呀。五黄六月的天,我们顶着烈日一天之内没有停歇地收完了五亩麦子。当最后一棵麦子倒下,我不顾四周令人窒息的热浪,不顾满地的麦茬,不顾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混合着泥土的衣服,顺着一旁的麦捆也倒下了......

自此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更加地没有喜欢过麦子。

孩子如此,即就是身心成熟的成年人,谁会把长久甚至于一辈子的艰辛当做一种乐趣,又有几个人会在其中提炼出不同的东西来,谁会真正地把麦子的颜色在心里品咂成“金黄”呢?一切看似自然的东西,没有走进,没有把这走进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许多都会变得是虚无,臆想,苍白,如同你没有真正的走进这漫天遍野的麦浪当中一样。

每年,从搭镰收割,到打碾晾晒入囤,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前前后后得一个月。一年,新麦子快下来了,家里的面粉却眼看着就要没了。母亲小心翼翼地估摸着所剩面粉,计算着时间,期望那“青黄”能恰巧地接上。然而,就在新麦子还没有晾晒好,家里的面瓮空了。不好意思从邻居家借来,父亲拉了一袋子新麦子直接去了村里的电磨坊,不管那麦性有没有充分地得到柔和,更没考虑磨出来的面好不好吃......大忙天的,等我们饥肠辘辘的从地里回来,母亲做了从未有过一大案的面,那时,我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麦子无与伦比的香甜。

麦子是庄稼人的孩子,我也是庄稼人的孩子,而那时,我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却思想着要急切地离开农村,离开他们,离开那麦子。

在老家农村有个关于麦子的笑话。有户人家的儿子出门多年,荣归故里。一天,他指着一地青青的麦苗,操着“京腔”文绉绉地对他父亲说:“父亲大人,这满地的韭菜长势真是喜人。”听到这,其父气急败坏,不由分说地操起院中的扁担就朝儿子抡过来。“狗东西,我让你装。”窘得儿子忙用家乡话大声喊道:“啊,啊,是麦,是麦。”真是让人忍俊不禁。麦子是麦子,韭菜再像麦子也是韭菜,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的是一件悲哀的事。然而,这确也是那时缘于麦子带给浅薄的我唯一的快乐。

如今种麦子国家已不再收公粮,还有化肥农资等补贴,而许多人却进城打工了,任凭土地作他用或者荒芜着。每说到这,父亲便会不无感慨道:“啥时间出现过种地不纳粮的,现在收种都是现代化咧,社会真的好得很。哎,不种地了还叫啥农民嘛。”

入夏不久,算黄算割鸟的叫声便不时地在耳边响起,也在每一个庄稼人的心头响起,调儿急促而余音苍凉,仿佛在配合着关于它的一个传说:从前有个懒汉,父母双亡,麦黄时节到了,邻里都劝说他赶紧收割,而他总慢悠悠地说,不急不急,我的麦子还没有全黄呢,后来下了一场久雨,麦子全烂在地里了,懒汉也饿死了。他万分悔恨,就化作一只鸟,每逢麦黄季节,便穿过田间地头,从山南到山北的叫着......

算黄算割鸟是杜鹃的一种,与布谷鸟同类,它们似乎都在用“啼血”的方式催促着人们按时播种与收获,真地是神奇至极。如今,那叫声应该还会应时的响起,是它的本能,也许是一种宣泄,抑或其他。翻山越岭间,一只鸟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它,谁还会更多的记得麦子呢。

如今的许多时候,原来麦田里被当做“杂草”的野菜被请上了餐桌,频登大雅之堂,挖野菜也成了城里人闲来一种别样的情趣;曾经庄稼人所讨厌的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燕麦也被研磨装袋,冲泡,美其名曰:富含膳食纤维;大片的土地上不再都是麦子,换成一片片的果园或苗圃,盖起了一幢幢的高楼,甚至于荒芜着;所有东西的价格都在飞涨,而麦子......

家里的地父亲一年两季地一直种着。前几天,他打电话:“咱家那二亩地今年应该能打不少麦,家里人少,也吃不了,我弄个大席包和去年剩下的一起囤起来,不卖。看新闻说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挨饿呢。你们啥时间回来了,咱用新麦做扯面吃。啥时间,仓里有粮,心才安呢。”言语间是满含的兴奋与对于麦子的深情。

而今,我客居南方地多年,确也不再和麦子打交道。偶尔地会经过大片成熟的稻田,远远地看,也是金黄金黄的,便会想起麦子,想起广袤的关中平原上那一排排辛劳的身影,想起那无与伦比的香甜。

我离开了麦子,似乎也走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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