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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掠影

2021-06-16 10:48:19   

饥饿掠影

■吴志强

饥荒、挨饿、饿肚皮,似乎是离我们今天很遥远的事情,“荒年”、“荒月”、“荒日”,眼下的许多国人甚至根本不知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就连上百度搜寻相关解释,对应的字条也显得很简洁、含蓄。其实,如今50岁以上的中国公民或多或少经历饿饥,遭受吃不饱肚子的痛苦境遇。作为一位平民百姓,我就听闻、碰逢过饥饿的影子,在此不妨略作回忆,简单表叙几句。

“荒年”“荒月”“荒日”

荒年,顾名思义,是粮食歉收的年景,众多人长时间没有足够吃食填饥。整个年份,到处都有大批人饿肚子,个个皮包骨头,面黄肌瘦,乃至因此撒手而去。这里姑且不提前几年曾流行的《1942》电影场面,就是退回去60年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可算是荒年岁月。儿时的我,多次听祖父祖母讲述解放前的荒年情形,底层人尤其是穷苦农民为了粮食为了吃,卖地卖牲畜卖儿女卖房子之类事,都不算稀奇,还有人可能会做出胆大包天的举止。

荒月,通常情形,是指一年青黄不接的月份。七十年代时期,我已能记事,那时还处于农村人民公社集体时期,每年农历三、四月之间的春荒时节,老家村庄的农户社员家庭,去(上)年夏秋从社队分的粮食快吃完,新年的庄稼成熟尚得再等候一段时间,这是所有庄户人家最难捱的时段,许多农民只得眼巴巴地渴盼“返销粮”、“救济粮”,一些农户不断削减每顿每餐的米面分量,个别人家完全揭不开锅了,一块生红薯都能应急充饥,有人或悄悄去田间地块挖野菜,到处采嫩树叶、挖树根,下田头河沟刨找抓捕螺蛳泥鳅小鱼……凡是能进锅能煮肚子里的东西,都统统想法弄回去,哄嘴巴填肚皮饱肠子。荒月间的农家小孩子,半晌午回屋子,倘若碗柜里有半碗剩饭,就是一桩幸福美事,不仅可以暂时填充一下肚子,还表明这家人尚有余粮,属于农村富裕家庭才独有的风景。很庆幸,我父亲当时在外省工作,家境好于纯农户,荒月间只是碗里稍稀,吃饭的时候,不时有家邻的小孩子站倚门口张望,母亲或塞给一点吃食,或打一碗饭让孩子吃。

荒日,多半是指往昔城镇困难户家庭每月艰难对付嘴巴的日子。几十年前,故乡城镇居民中的一些困难户,每月月底有那么几天时辰,当月的收入已消磨殆尽,下月的钱粮还未到账,家庭和人搞得很窘慌,这就难免过恼火日子,这是典型意义上的荒日,有的人家一日三餐的饭食清如明镜,有的人家一天只吃两顿,有的人家买不起菜,悄悄用盐泡饭填肚皮,有人到处蹭饭吃……我家在镇上的几户穷亲戚,就有过荒日的,我妈带我赶集时,哪怕是到了中午时分,碰逢这些亲戚,也必定推辞吃饭的邀请,借口家里有事,匆匆离去,我妈悄声说我,要懂事,他们不富裕,我们吃了,亲戚饿肚子。

红苕、牛皮菜和其他口食

七十年代前期,故乡丘陵农村的主粮,即谷子、麦子、玉米,每年分给队上社员家里就那么点儿数量,一日三餐的顿头上,口粮根本不够吃,得打别的主意,才能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其中唱主角的,便是红苕和牛皮菜。

先说红苕。红苕是当时产量较高的农作物(有的地方是4斤红苕折算成1斤粮),每人每年秋天可以分几百斤,红苕挑回家后,农民便选出烂红苕、伤红苕,赶紧喂猪或人吃,以免烂掉可惜,其余的红苕,轻轻放进地窖,慢悠悠地随着日子消耗,有的人家能把红苕拖到来年的二三月份。这些红苕,一部分拿去养猪,多数则最终进了农家人的肚子,红苕主要用来掺煮稀饭,锅里往往是米少苕多,红苕当顿吃,红苕吃久了吃多了,屁多、烧心,不过,有红苕总比不没有强得多。

再谈牛皮菜。牛皮菜本身是一种菜,农民在自留地种了大量牛皮菜,一些牛皮菜喂猪,一些牛皮菜食用。多数农家的牛皮菜,或炒或煮或凉拌,油少味寡舌淡,饭桌上经常摆着垒尖尖的几大碗牛皮菜,当粮吃,胀饱肚子,也可以节约口粮,否则,没有牛皮菜搀和,稀汤寡水的主食真是熬不住人、不经饿哩。那年辰的牛皮菜,即是老家农民的当家菜,吃久了吃多了,也难免寡痨痨的,嘴里简直清淡出水来。

我家也吃了不少红苕、牛皮菜,家里大人痛惜我,我就吃得不多。

当年的零食

那时节的乡坝里,没有啥零食,大队代销店的柜台,终年摆放着几个圆形玻璃瓶子,分别装盛白糖、红糖(乡下人叫黄糖)、冰糖和水果硬糖,很是让人眼羡,买糖一般得凭糖票,当然还需付钱,水果硬糖好像不要票,一斤约莫九十块糖,单块零卖一分钱,不过,倘若不是走亲戚、送老人或生病,农家几乎不会买糖,农村孩子吃糖是件奢侈事,哪怕是一两块硬糖,也不容易。

小时候的我,身体孱弱,抵抗力差,屁股挨针打怕了,特别畏惧医生,可我又不争气,仍是常患病疾,母亲就或抱或背,连哄带骗把我弄到大队卫生室,许诺看完病后,带我到隔壁的大队代销店买糖吃,倘若仅是吃药诊治,母亲未必给我买糖,只有打针后,母亲才肯定会给我买几块糖-----我的脸上残留泪迹,小嘴含着糖食,哼哼唧唧趴在母亲的背上,摇摇晃晃返回屋子,吞吃这样的零食,代价未免太大。

其余时段,家里的大人很少主动给零食,惟有祖母大人,有时悄悄递给我一两块糖解馋,这些东西都是亲戚送她的,她舍不得吃,藏在坛子里,每次给我时,祖母事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嘱咐我赶快吃,别讲出去,祖母还有几个孙子孙女,她怕被人说成偏心;我受了委屈、不听话挨了大人打骂,祖母也会塞给我一点零食。至于祖父的零食,我从来没沾丁点儿边迹,他都是自个儿吞吃,我多次看到他的嘴动,问他要东西,他推说他的牙齿不安逸,没有吃啥子。

为了弄点好吃的,我真是变得聪明伶俐,曾偷窃母亲搁藏的糖食,那是我几次瞅见家里来贵客,母亲变魔术一样拿出糖果饮食,我就留了心眼,暗暗尾随母亲,嘿,内屋的大衣柜抽屉里有戏,可大衣柜是锁了的,钥匙归母亲保管,没法使劲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事,机会终于来了,有段时间,母亲没锁大衣柜,被我察觉,我赶紧趁无人之时,溜入内屋,打开衣柜,垫起板凳,颤巍巍爬上凳子,仔细搜查,最上面的抽屉里,搁摆着十几个饼子!于是,我隔一天来偷拿一个饼子,躲到角落里慢慢咀嚼,又香又甜,味道太安逸了。没过多久,饼子残剩几个了,咋办哩?心急生智,我又取了一个饼子,撇一小半给祖父吃,不明来由的祖父夸我孝顺懂事。母亲终于发现事情了,她牵拉着我的耳朵,来到大衣柜跟前,大声问我,饼子长了脚会跑啊?饼子本来是准备送给外婆过生的,你该不该挨打?我忙解释,不是我一个人吃的,祖父也吃了!这话堵住了母亲的嘴,她没再多说什么,告诫我以后不准这样干了。

哦,我还有一种比较固定的零食,就是常吃剩饭。每天的早晨和中午吃饭时,我的肚皮被灌得圆滚滚的,装满了清汤一般的稀饭、面汤,可惜出门跑几圈,折腾两三个小时,几泡尿一撒,开始饿了,我回屋打开碗柜,柜子往往有一碗或半碗剩饭,我端起碗呼呼送入肚子;偶尔碗柜里没留剩饭,我也要搜索剩菜,手摸进坛钵,拈点酸菜糊嘴骗胃。

红苕该算是农村崽娃最主要的零食,烧红苕最受欢迎,冒着热气,烫人烫手,散发一股浓浓的甜香味,能填肚子;做得好的红苕干、红苕条也不错,装揣荷包,成为另类零食;实在不行了,生红苕也可临时应急,只要嘴里啃个红苕,心里马上有底,就能撑到下顿吃饭时辰。我还在猪潲桶里刨搜过红苕块,用水洗洗,撕点皮,搁嘴吃了。

当然,我们一帮小伙伴儿,常四处去找零食:到路边、野地,抠挖甘草,洗净放嘴咀嚼,甜得有点苦味;沿崖边、坟包寻野果,哪怕是手上被刺扎破也不畏惧;爬桑树摘桑葚吞吃,上房摸鸟蛋,鸟蛋可当即生吃,可拿回家烧吃;摘过生产队的桃子、李子,啃咬高粱杆、玉米秸、甜秫秸;鬼鬼祟祟躲着大人,摘取嫩胡豆嫩豌豆嫩黄豆,寻一处避静的地点,捞点枯草,挖个小坑,点火烧来吃;火铲上搁置小鱼小虾泥鳅,送进灶火炉,发出兹兹响声,待烤熟撒点盐,则是另类美味。

我们一帮孩子,甚至偷过地头尚未成型的红苕、花生,刨开一垄长势较好的花生或红苕,弄出较大的果实,擦擦泥巴,剥皮或啃皮,再急急咬食,一股脑儿整进肚子。

上述什物,即是我当年的主要零食,实话实说,比家乡多数农家孩子还更丰裕。不难看出,这些所谓的孩子零食,多半是用来糊口的农产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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