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立新

1994年，初秋。揣着全家人的希望，我离开了鲁西北那个偏远的小村庄，第一次走进县城读高中。

长久以来，在村里上小学、在镇上读初中，我都没有觉得什么。但到了县城，一下子与这么多城里的孩子坐到同一个教室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简直土得掉渣。

在我的眼里，县城的同学一个个都是那么洋气。他们都穿着深蓝或淡蓝色的牛仔夹克，紧身的牛仔裤，再配上一双锃亮的皮鞋，那样子像是画报上的人物一般。和他们相比，我身上那身父亲工厂发的老式运动服和母亲熬了几个晚上给我做的新布鞋，在人群中显得那么“不伦不类”。

青春期那种爱慕虚荣的小九九一旦萌生，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它蔓延滋长的。我决定，骗一次母亲。

那天，从40公里外的学校赶回家后，我故意一脸闷闷不乐，母亲不知原因的跟在我身后慌慌张张。“这是咋了小儿？考试没考好？还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母亲着急的追问着。

昏黄的灯光下，我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内心，开始了这场预谋已久的骗局：“娘，半个月后学校要开运动会，老师要求开幕式上每位学生都必须穿皮鞋，如果不穿会影响体育课的成绩，体育课成绩也算在期末总分里的！”

母亲听后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嗔怒地打了一下我的脑袋：“你这孩子，这事你咋不早说呢，影响成绩怎么能行！”那天晚上，母亲走出家门挨家挨户去借钱，但是在当时我们那个整体都很贫困的小村庄里，即便是经过了大半夜的奔走，母亲最终也没筹够买双皮鞋的钱。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提着镰刀出门，拽着我直奔村西头我们家的玉米田。母亲一头扎进了玉米田，一边拼命挥动着镰刀，一边急切地招呼我：“小儿，快来跟娘抬回去，这回不愁你的鞋钱了。”

回到家，母亲便前前后后地忙开了，净洗、挑选、上锅……从这一天开始，从未卖过东西的母亲，每天一大早就骑上自行车驮着一大篮子热气腾腾的玉米棒赶往镇上。也就是在那个溢满玉米香味的秋天，我穿上了母亲用新鲜玉米换回的皮鞋。

转眼间，已过去26年了，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我的内心。去年暑假，已为人父的我带着两个孩子再次来到老家那片玉米田，恍惚间，我又看到了玉米田里，母亲不知疲倦的挥舞着镰刀，嘴里反复说着：“这次孩儿的皮鞋钱不愁了，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