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7 10:59:00
活了大半辈子,我家的餐桌却始终对一种寻常食物情有独钟,那就是土豆。
我们老家一带起初不种土豆,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外表其貌不扬,土得不能再土的圆蛋蛋,还是在我六岁的时候。
那年,熬过苦涩漫长的三年困难时期,冀中平原庄户人家屋顶上的土烟囱刚刚腾起淡淡的青烟,老天不知缘何翻了脸,一倾天河之水尽泄于这一方土地。暴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将村子淹成一座孤岛。
洪水肆虐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退去。母亲一边收拾着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埋怨着父亲不该从城里回来(父亲原是天津市色织十二厂的工人,干了十多年,一年前响应政府“支援农业”的号召带领全家返回老家)。父亲面对冷锅冷灶和几张焦黄的面孔,垂头不语,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村中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钟声,钟声密集而急促。父亲坐不住了,说:“我去看看吧。”见母亲没反应,穿上鞋急匆匆往外走。母亲说:“急什么,还能给你分肉包子不成!”
谁知,肉包子没分,却分来了吃食。父亲回来时只穿着单褂,外衣兜着一包很沉的东西,兴冲冲进屋,往柜子上一放,叽里咕噜滚出一堆圆溜溜的东西。我好奇地抓起一个问:“这是什么?”
父亲说:“土豆,学名叫马铃薯,土名叫山药蛋。”
“能吃?”
“能呀。”
我举到嘴边张口要咬,母亲一把夺去,“傻小子,这不能生吃!”我看出母亲并没有生气,便央求母亲,“快做,快做,我要吃!”
母亲当即捡了几颗洗净放到锅里,添了水,抱来一捧柴就烧。柴很湿,好不容易点燃。浓浓的青烟从灶口窜出来,不一会就灌了满屋。当屋里辛辣的青烟散尽,乳白色的水蒸气腾起的时候,母亲用筷子从锅里插起一颗土豆,剥去一层薄薄的皮,土豆变成了一颗雪白鲜嫩的小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它是那么的可爱,以至于我能压住肚里不断上涌的馋涎,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举着它观赏了许久,才轻轻送到嘴里。我没咬,只用舌头轻轻地舔,一股浓郁绵长的甘甜立刻盈满肺腑。
我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像这颗土豆这样甘甜可口。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自此,土豆的味道便刻在了我的味蕾记忆里,土豆也成了我家餐桌上的常客。
后来,父母睡到了村南大堤下的墓地里。前年回村为父母上坟烧纸,看到河滩地里有很多干枯的土豆秧,才知道昔日荒芜的河滩已经被改造为良田,引种了土豆,长得很好。想起闹水灾那年的土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