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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养一口锅

2021-08-09 10:01:21   

喂养一口锅

■韦如辉

天空飘起小雨,慢慢如针线一样稠密。

母亲拉着板车,从集市回来。她脚底下沾满泥块,双手抱紧车把,像拉着一张吃到土中的犁。到了门前,她停了下来,向我招手。

我跑到母亲跟前,发现车身上捆着一口锅。

母亲喘着粗气说,我的儿啊,托着锅,别让它沾着泥。

锅真沉,像一块大石头。

母亲告诉我,生铁的,当然像石头一样沉。

锅口不小,跟村口的井口一样大。锅底看不出有多厚,觉得一砖头砸不烂。

母亲喝了一瓢凉水,密集地打着嗝,断断续续地说,家里有烩菜吃了。

立即勾出我肚子里的馋虫子。肥猪肉、海带皮、红萝卜、大白菜,还有粉条,垒尖一盆烩出来的美味,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享受到。

秋庄稼刚收,离过年还有一大截。这个时候,母亲为啥买来一口大铁锅?

疑问盘旋在我的脑门上,像蜜蜂一样闹腾。想问母亲,却又将问题咽回嗓子里。上一次,问了母亲一个花钱的问题,受了白眼不说,还挨了一巴掌。躺到床上似睡非睡时,父亲跟母亲开始吵架。果然为了锅,在父亲一再追问下,母亲回呛道,比过年便宜了两块钱!

于是,盼着年跑步过来,数了手指头,开始数脚趾头,时间比蜗牛还慢。

铁锅上了锈,一点点的红斑,从锅里开始往外长,长着长着连成块,眼看着透着霸气的黑色锅身,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母亲吓了一跳,她在鼻腔里咦了咦,眼神里涌起了层层的惋惜。不行,再这样下去,等不了过年,这口锅便让铁锈吃了。

把铁锅抬到院子里,母亲取来一把麦草,在锅里锅外反复摩擦。锈色模糊了一大片,像天上的云一样散也散不尽,我舀了一瓢水,倒到锅里。

母亲又吓了一跳,说,我的儿啊,你想毁了它吗?

我用疑惑的眼神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告诉我,生铁不能见生水!见了,越锈越厉害!

母亲游离的目光,盯住了鸡窝里那只下蛋的小母鸡。

第二个逢集日,母亲抱着小母鸡出门,回来拎了一块明晃晃的大白肉。母亲先将白肉上的一层厚皮剃掉,攥着肉皮在铁锅里擦啊擦,吱吱拉拉的声音,一声小似一声,锅里油汪汪的泛着亮色。

母亲支好锅,让我往锅底下添柴火,水沸腾了,白肉在锅里打着滚。院子里迷漫着空前的香味儿,门口聚集了一群狗,它们跃跃欲试,几次想冲进院门,都被母亲挥舞着菜刀轰出去。无奈之下,它们在院子外面打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村庄鸡飞狗跳。

母亲将煮熟的白肉,用大块的粒盐腌好,袖口擦着额上的汗渍说,过年吃咸肉烩菜更好。

喝了两碗肉汤,梦里还咂巴着嘴。母亲戳醒我,笑着问,我的儿,有多香?

我害羞,咬着嘴唇,躲着母亲的目光。嘴唇上残留着香味儿,香味儿通过牙齿,传送到口腔,而后肠胃,而后大脑。

那块肉皮,母亲洗了再洗,也把它煮熟,腌了。隔三差五,母亲取出肉皮,在铁锅里擦啊擦,上了锈的铁锅,即刻放射光芒。

母亲说,铁锅嘴馋,要喂一喂。

我心想,铁锅真有福,光吃油,不喝水。想着想着,肚子里咕咕叫,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

入冬的第一场雪,家里来了客,多年不上门的表亲。父母亲乐坏了,忙着买豆腐、洗萝卜,从高挂的篮子里,割下一块咸肉。

父亲跟表大爷真唠叨,东南西北扯个遍。偶尔动筷子,只吃豆腐和萝卜,咸肉几乎不动。母亲在一旁让了再让,表大爷很矜持,几次夹到肉,筷子又滑了出去。

实在忍不住,我夹住一块肉,快速往嘴里送。母亲突然哎呀呀叫起来,好像被蝎子蜇了。肉掉在地上,被桌子底下等待时机的狗,叼跑了。

母亲吸着凉气,冲着远方骂脏话。回过头,盯着我,射出两把刀子。

年终于到了,第三场雪落了下来,天地间白茫茫的。

母亲开始做烩菜,咸肉、海带皮、红萝卜、大白菜,还有粉条,在铁锅里翻滚。

整个年,村庄里飘荡着烩菜的味道。

过罢年,铁锅锈得厉害,母亲连续赶了两个集,把铁锅卖了。

母亲叹口气,跟父亲说,卖了省心,我们家喂不起!

父亲吐一口老旱烟,慢慢向空气中飘散。

作者简介

韦如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理事。小说作品在《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入选年度选本百余篇,多次获全国小小说大赛奖项,出版作品集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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