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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粮仓封印

2021-08-09 10:11:54   

父亲与粮仓封印

■ 郑江泉

作为一位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我对于饥饿有着深刻的印象,因此对粮食颇有感情。粮仓封印作为那个时代的特殊产物,父亲与它的故事永远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粮仓封印,即一种将特殊字符盖在粮囤或粮堆上的木质印版。由于粮食是颗粒状流体,在粮囤或粮堆上盖上印模,立体的印花或文字就清晰地显现在上面,似一幅绝妙的艺术品,又如同给它贴上了神圣的封条,就没有人敢动它。

粮印一般采用木质比较细腻密实的梨木或杏木制作,长约40到45公分,宽约15至20公分,呈长方形。字的笔画约1到1.5公分宽,大多采用阴刻技术,凹槽较深,有足够的空间能容纳各种谷物挤进字模。印版的后面有木质的手把或手托,以便于人们手持和使用。印模上的文字有寓意丰收的,如“万石”、“丰裕”、“满仓”、“取之不尽”、“五谷丰登”等,还有以地名或生产队名作为印模的。

在大集体时代,人们统一参加集体劳动,年终按劳分配应得的粮食。集体的储备粮,在生产队的粮仓里统一贮存和保管,为了保证集体粮食的完整和安全,粮仓封印应运而生。粮印作为一种权力的象征,它的管理和使用有相当严格的程序。队长只负责行政管理,会计负责账务,保管员掌控粮仓钥匙,而粮仓封印一般由村民选出的很有威望的贫协代表掌控,这种多层级相互制约的管理模式,避免了因权力过于集中而发生粮食贪腐案例的几率。

我小时候,父亲在生产队的养猪场里负责喂猪,每逢夏收季节,别人回家吃午饭的时候,父亲就要去打麦场里照看麦子。一天晌午,父亲揣了一把菜刀来到麦场,他一个人独自在半敞开的周转粮仓里打了一会儿盹。走出粮仓后,他发现麦场下边的玉米地里长满了猪娃们爱吃的嫩草,他想,在粮仓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给队上的养猪场拔些猪草。于是他一头钻进玉米地里忙活起来,竟忘记了时辰。直到吃罢午饭的人们返回麦场,到处吆喝着找他,他才从玉米地里钻出来。

人们走进粮仓后,大惊失色,几个大麦堆的“封印”全不见了踪影,原来光滑圆润的麦堆现在到处都是大坑小窖,有些麦堆甚至快要成为平地,粮仓内一片狼藉。有人喊着:“偷麦子了!贼偷麦子了!”父亲看到此情此景顿时傻眼,将抱在怀里的刚拔下的新鲜猪草全扔在了地上,他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社员们围着父亲,开始七嘴八舌地质问他,还有人说父亲是监守自盗。父亲落寞地站在麦场上,整个下午都在接受驻队工作组的调查。队长派人到我们家来搜查,没有找到一粒粮食,有人揭开我们家的锅盖,小半锅高粱面搅团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母亲搂着满脸惊恐的弟弟,告诉队长:“我们家已经断粮几天了,这几斤高粱面还是我从娘家拿回来的,孩子都饿得吐酸水哩。”

刚从学校回来的我,正等着吃锅底的高粱面锅巴,一进门就看见屋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人,又听说父亲偷了队上的麦子,我愤怒极了,差一点跟他们拼了。晚上,生产队专门给父亲召开了批斗会,并扣罚了我家三百斤麦子,那时的三百斤麦子就是我们全家人一年的口粮。这次意外令父亲措手不及,第二天他喂饱了猪场里的猪崽,打扫了圈舍,腰里系了一根麻绳就去土桥沟的老核桃树下上吊,幸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多年后,村里的一个小伙喝醉了酒说,十二年前,他与小伙伴去西原捉蚂蚱,路过麦场的粮仓,看见里面没人,又对麦堆子上盖着的“封印”很好奇,便一股脑爬上去。他们在光滑整洁的麦堆子上挖大坑,玩“埋死人”的游戏,玩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悄悄地溜走了。当“偷麦”事件发生后,他们原本想去给队长解释清楚,但一个孩子说,事情弄大了,谁也不敢去说。于是,他们便对这件事守口如瓶了。几个贪玩的孩子,一个恶作剧,破坏了粮仓里的封印,却无意间差点要了父亲的老命,也让我家无故背上了三百斤麦子的沉重债务。

时光如驹,缺粮断顿的时代一去不返,大锅饭的集体经营体制已退出历史舞台,粮仓封印也逐渐成为了现代人的收藏品。然而,关于父亲与粮印的沉重故事一直在我的心间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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