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新闻信息许可证:61120180013

小麦的记忆

2021-11-08 18:26:00    张学东

幼时家贫,父母亲在小镇上摆摊做小生意,卖发粉、八角、花椒、山奈等土杂维持一家八口人的生活,经济拮据,入不敷出,常常食不果腹,只能汤汤水水打发一日三餐。好在,我母亲来自不远的乡下,而我家所在的小镇周围是起伏的山峦丘陵,一年四季,小麦、包谷、红苕、稻谷轮番耕种,给我贫寒的家庭带来了见缝插针、雪中送炭的供给,让我们度过了困窘至极的贫寒日子。

在川南,只要农家人辛勤耕种,肥沃的土地便源源不断生长出一茬茬各种粮食。在那时,以我幼小的眼光看来,稻谷最金贵,因为农家人虽然种稻谷,但一年中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真正意义上的白米饭;红苕最烂贱,凡是沟坎上不易耕种的瘠薄土地才用来栽种红苕,偏偏命贱易长,收获季节成堆的红苕填满了幽深阔大的苕窖,一天三顿蒸红苕吃得人胃发酸;包谷和小麦算是中等待遇的粮食吧,而玉米吃法简单,吃早包谷农家人觉得是暴殄天物,绝不会像今天的城里人那样早掰来尝鲜的,都是待金黄成熟了才收获来吃包谷粑、包谷糊,而只有麦子,才是最相宜的粮食品种,收获后除了打面粉吃麦粑、麦汤粑、麦糊糊外,最让我称心的是可以用来做面条。

面条,如今你随便走进一个城镇,在大街小巷无数众多的早餐店、小吃店中,你都能吃上一碗各种风味的面条。然而,在物质生活极不丰富的年代,对于城镇乡下的大多数家庭来说,能够吃上一碗面条,绝对比今天吃海鲜大餐还要珍贵。记得那时农家人红白喜事请客,蔬菜不够,就把储藏的干面条匀一把出来煮上,每张桌子上放一大碗面条当菜肴,调料也简单,就地里现摘的辣椒切碎,加一勺盐,殷实人家最多再加一调羹猪油,客人吃得不亦乐乎,最后连碗底的面汤也喝干净,虽然很辣,但脸上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

五月,起伏的山峦丘陵间荡漾着一片片的金黄。山风中挟带着麦子成熟香味,年幼的我站在城墙边上,尽情呼吸着来自山地田野的清新空气,在一阵阵的麦香中畅想一碗由辣椒浸染得红红的面条,自己可以尽情地吃一顿。新麦子收获晾晒后,乡下的八舅就会给我家送来新麦。辛勤贤惠的母亲正被缺粮断顿愁苦着,赶紧送到镇上面粉厂,一部分打成面粉做麦粑,留一部分调换成面条。那一晚,贫寒的屋子里飘荡着诱人的面条香味,多日焦愁的父母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因为经济困窘,做小生意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让竭尽全力谋生的父母亲总是捉襟见肘。特别是父亲过世后,母亲进货途中突然犯病,把做生意的本钱尽数丢掉后,我家债台高筑,一日三餐更加艰难。不得已,粮食收获的季节,我跟着多病的母亲,提着篮子跑到乡下,去农人收割麦子后的坡地里,捡拾遗留的麦穗,捡到后搓成麦子晒干,再送到面粉厂换成面粉面条,聊以补足荒饥。

有一次,在拣拾麦子途中,我遭到母亲的严厉训斥,从此影响了我一辈子的为人做事,印象非常深刻。那天,我们不知跑遍了多少山坡沟坎,但拣拾到的麦子寥寥可数。天色黄昏,山岗上,晚风吹拂,空旷清冷,低头看一眼提篼里零星的几吊麦穗,深深的失落感笼罩着饥肠辘辘的我。

这时,我看到一块还未收割的麦地,金黄的麦穗迎风摇曳,闪闪招引着我饥饿的双眼。眼见周围寂静无人,我迅速跑去麦地,刚要偷偷捋摘麦穗,后脑壳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见母亲又气又急,对我痛彻心扉地数落道:“莽娃,你咋这样干哦!气死人啊,捡麦穗就捡麦穗,天经地义。穷要穷得干净,去拿不该拿的东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当时,母亲那种气急痛苦的模样,暮色中是那样的鲜明。我眼噙泪水,提着轻荡荡的篮子,跟在母亲身后,向山岗下走去。

捡麦穗这件事,成了我生命旅途中深入骨髓的记忆。多年后,当我读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些深刻的警示语言时,总是一下联想到幼年时母亲那次最直观的教育。

正直做人,清白做事。行文此处,我眼前浮现出暮色笼罩的山岗上,在一片金黄摇曳的麦田前,母亲眼噙泪水,言之切切、意之深深的形象。

陕ICP备13005735号-1 农业科技报社版权所有 联系电话:029-87031703 www.nkb.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