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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麦子

2021-11-11 11:35:00    李付志

小城街道的路口,日渐多了卖杏儿的庄户人。“芒种、杏黄、麦上场”,说的是芒种时节,小麦已经成熟,该收割了。

当成片列阵的小麦,到处起伏着金黄,弥漫着清香,站在地头的农民,黝黑的脸上溢满了丰收的喜悦。

三十多年前的胶东农村,从收割小麦到颗粒归仓,起码得忙活半个多月,那段时间,是一年当中最累人的时候。在早上看着还发青的麦穗,下午就黄粒了。麦子掉头不等人,天刚蒙蒙亮,大人们就开始下地割麦。当时没有收割机,镰刀是割麦子的唯一工具。割麦子是苦力活,也是技巧活,是有讲究的:麦茬不能留高了,高了影响套种夏玉米,也不能留得太低,镰头要贴地不碰土,否则会损坏刀刃。

那时候农村已经包田到户了,有一年我们家种了十多亩小麦。我第一次帮家里割麦子时,刚开始时冲天干劲儿,没一会就烟消云散,背疼,腰酸,腿发麻,紧握镰柄的手也磨出了小血泡,连同麦芒刺挠、汗水打眼、日头毒热、干风燎人,我就像旱地里的禾苗,蔫蔫的没了精神,不时的直起腰来,抬眼望着远处那可遥不可及的地头。大人们看着我的样子,就差我回家取水,这也算是凑合着歇会儿了。

但是,再累再苦大人们也舍不得歇歇,大片的麦田得靠人力一镰一镰地割,从天刚放明一直干到掌灯时分,为了抢时间,中午饭都送到地里吃,一秒时间就是一粒粮食,这不是一般的辛苦!麦收季节天气是多变的,可能刚刚还是火辣辣的太阳,转瞬就会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庄户人最怕这期间的连阴天,淋雨的麦子一旦发了芽,一年来算是白忙活了。

偶尔也会从远处的田间传来吆喝卖冰棍的童声,五分钱一根的冰棍含在口里,那股透心的凉爽消溶了炙热的麦田;偶尔也会在深深的麦田里捡到几窝卧鹂蛋,这是麦子对孩子们的特殊奖赏。

捆好的麦个子像匍匐有序的士兵,等待着大板车小推车向打麦场跑。

打麦场就在村旁的周围。村里人早就提前拉着碌碡,反复碾压出一块块或方或圆的平实光滑的地方,我们叫它场院。

田间土路上拉麦的车子一辆撵着一辆,每辆车都装得满满的。装好后,大人们就把车后头系的两根绳子交叉捆牢固。大黄牛拉着颤颤悠悠的大板车,经过颠簸不平的路,一直拉到场院里。

空荡荡的场院上渐渐挤满了高大的麦垛,人们暂时忘记了劳动后的疲惫,欢笑声在麦垛的间隙里穿梭。一垛垛麦子静静地立着,等待地里的麦子全都割完拉回后,就开始打场。

打场,就是脱粒打麦了。脱粒的过程需要大量人手来完成,每个环节都很紧张,这就需要邻里互相帮忙。如果掏麦粒的速度慢了,麦粒就会堵塞,会随着巨大的转速被带进麦穰里面;出口处挑麦穰的慢了,麦穰就不会被顺利甩出,从而憋住转轮卡了壳;续麦子的要掌握好速度和数量,要续送均匀,否则也会造成转轮被卡住或着空转。脱粒机的轰鸣声很大,打场人不能有效的用语言交流,只能靠眼神和手势来心领神会,达到营生的进展。脱麦子的过程体现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既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协力完成。在粉尘飞扬的场地里忙完之后,每个人的脸和脖子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

打完麦子,就该扬场了。父亲是扬场的好手,他用木锨铲起麦粒用力往空中一抛,随即一道弧线划过,麦粒就“哗”地垂落下来,麦糠纷纷扬扬洒在不远处。母亲在一旁扫“余头”,大竹扫帚轻轻拂去还没有脱掉麦糠的麦粒儿及麦稍子,这叫扫场。

扬场时,要充分利用风力风向来把麦粒和麦糠很好地分开;扫场时,扫帚的力度角度要掌握好,否则会扫不干净或者把麦粒扫出去。在农村,每一桩营生都需要技巧,光凭蛮力是不行的。随着一道道弧线的不断抛出,和大竹扫帚的曼妙舞动,金灿灿的麦粒越积越厚,很快成山成岭起来。

干净的麦粒被撮进口袋,一排排竖立在场院里,在太阳的余晖下拖着长长的影子。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麦子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那时候农民的奢求并不高,小麦丰收了,除去交出的公粮,剩下的能够一家人吃上一年的白馍,再也不用吃粗糙的玉米饼子地瓜干,就知足了。

接下来是晒场,麦子在袋中被“困”了三两天后,就要倒出来重新晒一遍,否则会生一种叫蚰子的黑色小虫。这蚰子很厉害,若不及时防治,会把粮囤里的麦子吃成空壳。庄户人的劳作,最轻松的就算是晒麦子了。三伏天摊麦子——暴晒,酷热的高温会杀死蚰子和它的卵。

当捡起几粒麦子用牙一咬“咯嘣咯嘣”响时,麦子才算真正地晒好了,趁余热未散拉回家,用塑料布将麦囤包裹严实,就能保证麦子全年不生蚰子。享受着用新麦做的饺子手擀面,仰望着挂在墙壁上正在休息的镰刀,庄户人朴素的心怀里流淌起感恩的河流。

时光如驹,一去不返,我们如麦子般也在逐渐长大并成熟。尽管,多年后我离开了生养我的故土,可亲切的麦子总令我魂牵梦萦,热泪潸然了每一个相簇相拥的日子。

我一辈子忘不了交公粮的情景。一大早,从村庄通往镇驻地的沙子路上,满载小麦的大板车小推车连绵不绝。朴实的乡亲将收获的麦子晒干扬净,挑选质量最好的,用麻袋装得满满的,送到粮管所完成国家的任务。我们村距离镇粮管所有十里地远。父亲赶着牛车,我坐在高高的粮袋上,汇入了交公粮的队伍。

牛车走的很慢,胶皮车轮碾得沙子“咯吱咯吱”地响。天气闷热,一点风都没有。父亲不时地用手巾抹擦着蒙眼的汗水,在快到粮管所的时候,前面已经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龙。

早在麦子入囤之前,村干部就给每家发了一张交公粮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和公粮的数量,并要求限期足额交完。

排队等候真是煎熬人,前面的车辆走走停停半天挪不上几步。等待的人们便掏出干粮吃起午饭来,尔后三五一簇会聊起了家长里短,会埋怨收公粮的进度还没蛤蟆爬得快,会嘀咕粮检员的偏心,对生人严苛刁难,对熟人照顾走后门,等等。反正在这条看不到头尾的队伍中,人们只能耐着心慢慢挨,此时你脾气再大性子再急,也无济于事。

快到过磅的地方,人们就不顾得聊天了,寸步不离自家的粮车,等待验收。粮检员拿着一个半米长的槽锥,随意在某个粮袋插上几次,取出麦粒,仔细翻动查看,并用牙咬咬干湿度。这番验收的过程非常使人紧张,心扑腾扑腾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听到粮检员毫无表情的一声“过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袋袋粮食被抬着摞上磅,又一袋袋的被扛着倒进粮库后,人们的脸上就显出放松后的笑容了。毕竟完成了国家的任务,对农民来讲是了却了一桩大心事。

后来有了机动车,后来粮管所派人到村里安点接公粮,交公粮不再费劲了。再后来取消了农业税,公粮也不用交了。交公粮的年代远去了,它留给我们长久的回味和思考。

当场院里雍乱的麦穰堆被利索地修整成一个个漂亮的麦草垛,农家的麦收生活算是圆满结束了。每个村庄都会有很多麦草垛在默默伫立,组成了一幅胶东乡村特有的风景,圆圆的,大小不一,高低有致,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肥硕的大蘑菇。

那时候,麦穰是农家生活的重要物资,可以烧火做饭,可以铺炕取暖,还可以调进黏土里抹屋顶、脱墼块、垒牛棚......总之,一年当中,麦草垛在方方面面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人们对麦穰的保存非常重视。

冬天里,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照下来,大人们倚着麦草垛搓玉米、剥花生、做针线或拉闲呱儿。孩子们则围着麦草垛藏猫猫,捉“特务”,攻“碉堡”,玩老鹰叼小鸡。麦草垛是老奶奶宽大的襟怀,散发出原始的麦香,烘托着乡村平淡而安暖的梦......

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日臻提高,麦草垛逐渐失去了昔日的价值。农业实现了机械化收割,麦穰或是被粉碎还田或是被送去造纸厂,农村再也看不到金黄色的麦草垛了。

那些年的麦子啊,承载了多少我们年少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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