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08 15:44:44
渭北高原上,一树一树地挂满了柿子。
这些贱命的果子,虽然张罗了一树的灯笼,虽然把生命中最鲜艳的颜色悬挂于枝头,可并没有太多农人对它在意。一斤块把来钱,连运费带人工采摘,并不能给主家带来立竿见影的效益,所以任它如何地招摇炫耀,也不能引起人们的青睐。只有我,这个在都市里被拘囚多日的人,一个始终有着被流放于红尘感觉的过客,才有闲驻足于它的冠下,看它的惊艳繁华。
此时霜降已过,冬天已经到来。那些叶子,一片片离开了树的母体,飘零得不知了去向。叶子是为果实而生,果子熟了,叶子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一似我们的父母,当我们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就要离开。这是残酷的生命的律令,非人力可以对抗。
从这一意义上讲,生命的本质不是索取,而是奉献。你把乳汁给了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精力给了他(她),你却并不吝惜。眼看着一树的果实在枝头招摇,你就将如同一片叶儿,旋飞着离开,委顿于黄土之中。任何生命的轮替都是残酷的,于情感是一种恼人的折磨。可是,它是你的宿命,你无可逃脱。
踮起脚尖,从枝头摘下一颗软烂的柿子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绵软香甜。可就是这样的美味,却因为出身的平凡而不被消费者所看重。高贵的日本红富士苹果、进口的菲律宾香蕉、台湾的美味释迦、库尔勒的酥梨等,浓妆艳抹走进我们的果盘里,哪里还会有柿子的一席之地?正好,它为松鼠、喜鹊和乌鸦准备了过冬的口粮;风干于枝头的这些果干,在大雪封山的时日里,正是它们能量的必备。
我又摘了颗硬一点的柿子尝了尝,虽甜,却涩到了极致,牙缝、舌苔全是一种苦涩的味道,甚至连胃都感觉到了剧烈的苦涩。离这片柿树林不远的地方,有个窝棚,一个老农正靠着一垛玉米秆晒着太阳,他是看管果园的。他的出现让我立刻感到慌惑,因为我跑进树林,偷食了他的柿子。可是,却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介意于我的举动,甚或就没感觉到我的存在,这反倒使我觉着诧异。我倒是知道这些柿子树是没效益的,可眼前明明来了吃柿子的人啊,他怎么不趁机卖几个钱呢?
“老哥,这柿子卖么?”
“想吃就吃,想带点也可以,看着放几个钱就行了。” 他的意思是,我如果光吃的话,他是不收钱的。 “能给我摘些么?”我问。 “那得找年轻人上树去摘,现在村里年轻人都不愿意弄这个的。”
看来这一树的柿子我是没法带回去了,树实在太高。递上一支烟,老农便打开了话匣子。据他讲,过去的老柿子树是可以种植的,也有嫁接的,而现在的柿子树则基本靠嫁接,成活率是非常低的。其生长需要温度,怕寒,可育种的时候却要冻上一阵子。也就是说,柿子种植需要一段时期的寒温,而且最好是恒温,否则种子无法发芽。
我突然明白这些柿子果为什么要有这种涩的口感了。天暖的时候,它不愿意让人以及虫兽们把它吃了。这样它的种子就不能于第二年发芽成为新的生命的。它要等待一个时间,让寒冷到来,在寒冷的季节里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到远方。所以,越是成熟陈旧,它才越甘甜如饴。它就是要用这样的甜美,吸引那些鸟兽们,把自己的儿女带向海角天涯。
为了在冰天雪地里让这些鸟兽们很容易地找到自己,它把自己一如火红的灯笼一样悬挂于枝头,如期待着马帮带走自己的女子,口里唱着《赶牲灵》的曲子站在大路边的柳树下。
谢过老农,告别了这片柿子树,我又驱车远行。我知道,我还得回到那个流放着我的闹市中。我带不走这个美丽的女子。我只是个赶牲灵的人。